山村书记

小山村的书记远没有大都市郊区村委书记的果断和威严：吝啬起来像过时的煤油灯，疲塌起来仿佛饿了肚皮的老黄牛。村里的爆发户们骂他“占着茅坑不拉屎”，有修养的人指责他无能，又承认他是淳朴憨直的。总之天高皇帝远，在太行山区这个连星星都照不到的小山村里，书记坐着第一把交椅。公仔箱論壇6 v) I% j+ P: f1 {: C
　　书记老康，今年56岁，数指头算当了31年的村官了。论形象不高大、不勇悍、不富态，中等个子，古铜色圆脸，挺着胸脯走路的极平凡的农民。也下地干活，也上山砍柴，用他自己的话说：每年挣公家300元钱都不一定拿到手—是个穷当家的。
　　我们学校二十几名学生，每年的学杂费除了上缴教育组，剩下的不够复式班级的教科书款。因此学校的大事、小事都得找书记解决。书记是我最熟悉的人、最恭维的人、也是最……的人。
　　初识老康，是在接管康家庄小学的第一日。大白天屋里得开着电灯，我，原任教师及村委会干部都挤在砖垛子架起的床铺上。老康坐在门口左侧的椅子上。他默默抽完一根烟后，致词约二十分钟。老康讲话官腔十足，连续“ 恩……啊……”不断，我听出他的意思是想说明康家庄村是小觉镇有名的文化村，自古以来就尊师重教。近年来更是人才济济，知名人士层出不穷……尽管旁人都少言寡语，我却从这种特殊的期待中悟出了教师的责任，从此我恪尽职守，不敢懈怠。老康偶尔也在窗外听听课，又悄没声儿地走开。
　　有一天中午，蒸着米饭的我给学生讲题，把锅底烧出了窟窿。原先已换过一次不能再换，情急之下第一次去找老康，老康叫了村长两个人前来查看，同意买新锅，是否带笼屉还商量了半天。公仔箱論壇. P: i! ^% G# D4 w  n5 O
　　1998年，春天，老康交给我一串金黄色的新钥匙，我们终于离开废墟，搬进了后场的新学校。教室和宿舍都宽敞明亮了，但没有院墙，厕所也没有，孩子们下了课排队找老师，我只好说都去找老康吧！老康开会招标，把修厕所这件事交给了本村的妹夫。几个月后，厕所该交工了，只有1米5高，还不分男女。老康黑了脸，不给妹夫结帐，把亲戚都得罪了。3 m1 I  _+ G' t5 ]& W0 X5 g
　　没有围墙的学校要多费心思，比如每天晚上不能忘记锁教室门，门帘子必须摘回屋里等等，夏季到了，师生正庆幸教室屋顶装了吊扇，偏偏有天晚上忘记关玻璃窗，有贼越窗而入把两个吊扇一股脑儿都偷了走。村民们有的埋怨老师失职，老康生气，嚷：“老师上一天课不睡觉吗？”下午就到学校劝慰我。二十多天过去，老康重新买了新吊扇，恰逢农村取消秋假，我有些无奈，说：“别装了，放了假恐怕保不住。”我心里总愧疚自己睡觉太实，隔一个屋子都听不到教室的动静，谁知贼胆包天，连宿办室也敢进，假日晚上下雨又停电，我被惊醒时壮着胆子问：“你怎么进来的？”贼说：“从窗户进来的。”我恼火，嚷：“你赶紧走，不然我就喊人！”贼打开门跑了，我懊悔自己没有抓住他，或许吊扇就是他偷的，第二天我给老康汇报这件事时可是心有余悸，老康脸更黑了。
　　其实老康的建校计划1996年底就在村民大会上公布了，达不到目的是因为穷。“巧妇难为无米之炊”，老康走街串户，想找那些在外工作的人员想办法，他认定有文化的人点子准多。老康隔三差五到学校来，希望我给村里谋些利益—比如寻个扶贫单位什么的，还许诺重金奖励。我为人师表，非常想为村里的教学现状分忧。经过努力，我们联系了省城郊区东简良学校结为“手拉手”对子，决定于“六一”儿童节那天举行首次联谊活动，一连几天不见老康有动静，我以为他不重视这次活动，谁知出发之前老康忽然决定和我们一起去，老康在村民家里买了一编织袋黑枣，这寒酸的见面礼太让我忐忑不安。然而东简良学校热烈欢迎山沟里来的新朋友，招待宴上，老康喝得晕晕乎乎找不着南北。专车送我们到西郊动物园游玩时，他只想躺在草坪上不起来，村会计架着老康的胳膊不知如何是好。老康酒醉心不醉，没忘记要求王校长给大家照一张合影作纪念。
　　老康参观了郊区的学校回来，脑子里涌出许多想法，后来，镇党委组织各村一把手到外省去考察，考察费用四千元由村委会自行解决，我对老康说：“趁此机会到外面去开开眼界，学学人家的致富经验吧，再说有不是花自家的钱！”老康没说什么，心事重重的样子，果然，别的村书记都出山了，只有老康没有去，他要用这四千元完成建了半拉子的学校。公仔箱論壇0 i, Z# a  C; R) q5 z
　　到1999年底，康家庄小学终于成为一个完整的院落了。老康用了三年多的时间，投资4万8千元做成了一件令人赞叹的业绩。老康说我是康家庄有史以来最幸运的老师/每当从废弃的旧校舍门前路过，我也暗自欢喜：“结束一个时代可真不容易呀！”+ K, h, }" S) z& ^. B
　　2000年的元旦过得热热闹闹，老康可是高兴不起来。他又一次悄没声儿地转到学校来，扶摸还没干透的门楼和院墙：“过了年，我就该退位了！‘他就像一个守财奴，不肯扔下最后的珍宝一样长叹了一口气。
　　如今，我们社会的发展是非常迅速的，它每天都有淘汰也有更新。小山村走路的脚步似乎慢了一些，但是老康不能停在昨天的日子里，谁也停不住。望着他蹒跚而去的背影，我觉得每个人都应该把握今天，不要让它画满感叹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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