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曾母親與過年 應邀作過一次有關春節的講座。講座中間引用了一些文獻,其中就有中國「史上第一家庭」︱孔府以及晚清中國「最為榮光」的一個家庭︱曾國藩家的兩位後裔所提供的他們記憶中的過年情景。孔、曾兩家怎麼過年,也只能說明風俗小異大同,即便是在平民百姓家,到了過年時候,所祈所盼、所忌所諱、所喜所慶,與那些高高在上的大戶人家裡,也並無多少差別。不過,差別很多時候大概不是在內容與方式上,而是在檔次與規制上。有誰知道,遠古時候「庭燎」的習俗,會在清末民初湖南湘鄉的民間還保留著的呢?︱這是我在曾國藩的曾孫女的家族回憶中讀到的。 當時在準備這些材料的時候,屢次引發我自己有關過年的童年記憶。儘管那個時候物資匱乏、民生艱澀,但大人小孩對於年節的期待和喜悅,似乎並沒有多少減損——減損的不是人內心的情感,而是無法去實現的物質上的期望。 譬如說年飯,那是家家戶戶都要吃的。於是就讓我聯想到這年飯的來由。年飯到底是因為一年忙到頭的自我犒賞,且有家庭團圓、歡樂共慶之意,還是為了吃完年飯、一家人趕緊躲進深山老林,以免被從深海中上岸的怪獸「年」吃掉呢?或者還有其他考慮?我們也清楚,民俗的東西是累積而成的一種生活習慣或方式,所謂最初的「由頭」,在後來漫長的歷史演進中已經逐漸淡遠,只是留下點點餘音,後來人不斷在原來習俗之上堆加新的期盼和祝願,以及新的歡慶方式。據說,現在一些民俗專家已經建議,「看春節年歡晚會」,已經成為大陸中國人歡慶春節的新民俗。 春節的喜慶,是一家人共同的努力及結果。也因此,春節在中國是一個家庭的節日,而不是個人的節日。這個時候,作為家長的父母親,便比平時有著更多的威嚴,當然也有著更多的慈祥與愛心。 記得小時候我們住在鄉下,屬於那個時代極為普遍的「半邊戶」中的一個─父親在外地工作,母親帶著我們兄弟姐妹們生活在鄉下。後來母親也到了公社辦的一家企業做事,且成骨幹,事情之多,非今天抱怨工作辛勞的八十後、九十後們所能想像。印象中,我一個人就常常夜很深了還在屋門口一面山坡上的一棵小槐樹下,坐等母親夜班回來。母親從公社回來,出街北頭後要繞過一個山坡,過一道石橋,再經過一個堰塘,然後是一條百米左右的田沖中間的田埂。只要母親出了街北頭到了對面坡上小路,我就能看見了。並不需要多大聲音地喊一聲,母親亦能聽見。 母親的忙碌一直延續到年底,甚至到臘月二十八才能放假。這對我們這樣一個「半邊戶」家庭來說,首先就意味著年貨和過年的準備缺乏了一個最核心的帶頭人,因為父親也總是要到快過年的時候才能放假回家。但印象中我們家的過年總是準備得好好的,那是因為母親安排有方,雖然沒有時間直接參與,但母親出門上班前將每天家裡的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條,再加上外婆在家裡掌舵檢查,並不比人家家裡顯得冷清。 但我們過年最不能接受的,就是母親總是將人家家裡請她做的過年新衣做完之後,才做自己孩子的衣服。也因此,臘月二十九甚至三十夜晚上,我們兄妹們總要候在母親的縫紉機前,看著每個人的新衣服在母親的手裡,一點點從幾塊布變成一件自己喜歡的衣裳。那時候的母親雖然辛勞,也一定有做母親的滿足感吧——因為孩子們都以從來不曾以如此強烈的敬愛之心看待著母親。 今年春節,我們因為小家庭新遷,不能回鄉探親,母親特意來電話,說要給我們提前寄些年貨來,其中有我們家鄉過年必不可少的臘肉、醃魚等。妻子在電話裡告訴母親,她已經在新家旁邊菜場定製了幾塊臘肉醃魚,足夠我們一家三口吃一陣子了,不需要母親再忙碌費心了。 母親過年從不需要再操心孩子們的新衣裳開始,現在也不需要再操心孩子們家裡的年貨了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