返回列表 回復 發帖

[時事討論] 黃錦樹/馬華文學裡的橡膠樹——我們的情感記憶,我們的「窠臼」(下)

我並不是要為膠園寫作做個大匯編,我的著眼點還是文學,或者說文學的情感記憶。現在不做,以後會更不可能。某種生活方式即將成絕響了。透過膠林——在文學裡它興許只是個隱喻,但在馬華文學裡可不止如此——可以看到馬華文學的某個側面。也許不只是側面。即將在大馬土地上消失的橡膠林,那「消失」本身,也會是個象徵——因為橡膠樹一直是大馬華人的某種象徵。1 ^' i* b& M" D
相較於〈四月的橡林〉,何乃健〈膠林裡的墳〉哀悼的則是無依無靠的老膠工,回應的是饒楚瑜〈囚籠〉那臺灣稱之為「羅漢腳」的第一代孤老華工,題材比較特別,也有總結一個時代的意味。
! X* B6 O7 x7 O$ J$ _TVBNOW 含有熱門話題,最新最快電視,軟體,遊戲,電影,動漫及日常生活及興趣交流等資訊。這題材的文章,在華文世界最有名作品的也許當數王潤華(下圖)的〈天天流血的橡膠樹〉(收入《南洋鄉土集》,臺北:時報文化,1981),因為它竟然得了1981年的中國時報文學推薦獎。其時王潤華的象徵資本已遠非儕輩能比,文學技巧也嫻熟。但其實這篇文章的所有元素相關的膠林書寫都可以見到(「青蘋果一般的橡实」的比喻和魯莽那篇一樣),文學水平並不見得優於前賢。文章語調輕快,有一種兒時記憶的歡悅,寫橡膠樹本身寫了十三段,而寫橡實爆裂就仔細寫了三段,可謂印象深刻。帶著幾分輕巧,直接把橡膠樹和華人移民在比喻上等同起來,輕輕避開了和膠林有關的一切歷史,與及割膠工人處境的種種艱辛,立場比較像是個旁觀者(收入其戈著《鐵蒺藜》,作協文庫1982,頁7-8)。這篇可以說是相當美學化的,也可說是個美學化的里程碑,走到美學化的危險邊界。公仔箱論壇1 T/ u( C" }- K; s

; \- v8 g: O9 w# K0 j另一篇寫於一九七八年的〈在橡膠王國的西岸〉(《南洋鄉土集》)是反高潮的尋根文學,而「在雲南園,橡膠樹都死光了」之語,或許不無感嘆南大被迫改制以致原始精神淪於寂滅之意。但王潤華的後殖民是遲到的,一直到1997年(其時冷戰結束多年)發表的〈橡實〉方有點「後殖民」的感覺:放學後/悶熱寂靜的下午/我穿過橡膠林回家/橡實劈劈啪啪落下/苦苦哀求帶它回家/雨季過後/我將成為一棵植物/雙腳深陷泥土中/再也走不出這個山林/日軍剛剛投降/英軍又與馬共天天槍戰/我害怕聞到彈藥味(王潤華,《熱帶雨林與殖民地》,新加坡作家協會,1999:10)那槍聲,最早響在韓素英的小說裡,後來也響在冰谷與章欽的散文裡,而且小說和散文裡的恐懼更具體。公仔箱論壇* o' d. @! O" U6 {+ x2 k& r' P3 `
(3)無風格的散文tvb now,tvbnow,bttvb; D/ q: l2 s. L- ?4 ?
同樣成長於膠林的魏萌(魏國芳,1932-1986)對膠園生活很有感情,雖然〈膠園裡的夢痕〉(1974)沒多少文學上的經營。而馬華文壇,居多數的就是這類近乎素人(對文學懂得不是很多——我這裡並沒有貶意)的寫作者。散文不如小說和詩有那麼高的技術要求,直抒胸臆,平淡質樸,因而反而能有一番成就。就膠林題材而言,冰谷、章欽、潘歧源都是同代的素人寫作者。其中最早受肯定的是冰谷,他既是馬華現代主義的同代人,也是有國籍的馬華文學的本土世代。這一世代包含了一群人,「一九六○年,在北馬有憂草於二十歲出版個人第一本散文集……同一個時期,在馬來亞北部土地上出生的寫作者還有陳慧樺、慧適、梁園、宋子衡、蕭艾、游牧等人。這些人大都出生於三○年代末到整個四十年代,都是土生土長、完全接受這鄉土教育成長成人的。」冰谷當然是其中一員(〈從哪說起?馬華文學〉,《星洲日報・文藝春秋》,2011.05.01)。李錦忠在〈悼念慧適〉(《南洋商報・南洋文藝》,2012.10.19)中也提到這世代,1962年,「北藍羚、憂草、綠穗、萧艾、游牧、丘梅、林峰、陳慧樺、梁園、冰谷和傑倫等人」成立海天出版社。海天犀牛,都匯聚了彼時的初代本土文青。其中的陈慧樺留臺獲博士學位,受過完整的英美文學與比較文學訓練。2 [) a; a; a2 Q. n) f3 I& }" h
而素人寫作是最難談的,因為幾乎所有理論、所有學院學來的文本分析技術都用不上。這一點從陳大為為《橡葉飄落的季節》寫的推薦序〈從馬華散文史視角論《冰谷散文》〉(6-11)即可見出一二,連修辭分析(類似工筆畫的當代美文[臺灣散文的最大宗]最宜修辭分析)都用不上,重述內容又毫無必要——那些作品都很直白,沒甚麼文本策略,那樣的文本不隱藏甚麼。我把那樣的寫作稱做無風格的寫作(相較於美文、詩、小說無可避免的高度風格化)。如果風格化是為了標識特定的作者,製造差異,讓它從諸多名字中被區分出來,無風格的寫作則相反,那群人彷彿共享同一個作者功能(好些馬華新詩和小說也是如此——是否已反映現實我們並不知道,只是可以明顯看到那共同的意圖——至少努力告訴讀者:我們在盡力反映現實!慘的是,有時這成了唯一看得到的功能。)而那樣的作品,在最好的情況下,提供的不是審美愉悅,而毋寧是見證,而且見證構成其存在的絕對的地平線。散文的謙卑在這方面讓它具有先天的優勢,質樸彷彿可以是它先天的本色,只要它能維護經驗與情感的真(當然,讀者的驗證也是訴諸直觀,訴諸各自的閱讀經驗)。雖然,那見證也是個人的情感記憶。這樣的作者,好像是為人類學家提供訊息的報導人,但那並不是民族誌(作者不是人類學家,經人類學家轉述的民族誌也是高度體制化的),似乎可以權稱之為生活誌。冰谷、章欽、潘歧源的寫作因此可以視做是同一個系統,作品間的訊息是互補的。os.tvboxnow.com  [( k* \5 d: @- J' o4 _
以下的描述針對具體作品時,當然還是得提及特定的作者的名字,而且他們登場的時間有先後。三個作者中,冰谷(下圖)的文筆還是稍微好一點,比較老練。
; ^  _6 M) Q8 c# U1 G& I. WTVBNOW 含有熱門話題,最新最快電視,軟體,遊戲,電影,動漫及日常生活及興趣交流等資訊。tvb now,tvbnow,bttvb7 P  E/ y6 d7 V; m9 l, C
馬華書寫史來看,自1963年冰谷(林成興,1940)的〈兩顆橡籽〉(《蕉風》1963.10,132期,這篇是冰谷散文中少見的有明顯佈局的)寫盡割膠人的辛酸後,整個馬華文壇的膠林寫作,似乎就可說進入冰谷時代了。之所以如此誇張的說,在於接下來的十年間,冰谷於膠林題材著墨最多。這方面的代表作(也是其成名作)《橡葉飄落的季節——園坵散記》雖出版於近年(臺北:秀威,2011;吉隆坡:有人出版社,2012),但其實大部份篇章曾在1973年以《冰谷散文》書名在檳城棕榈出版社出版。近年的《歲月如歌:我的童年》也有若干篇什。冰谷和章欽(鍾欽貴,1945)都是第二代華人,均長居膠林,對膠林及橡膠製程相當了解,文字質樸而近乎素人,幾乎只用白描直敘,像報告文學一樣為膠林生活的方方面面留下一份翔實的紀錄——割膠、磨膠刀、製膠片、雨、野火、頭燈、紅泥路、橡膠落葉、樹膠開花、橡實爆裂,蟲魚鳥獸、野味、野果、抓魚……。這種種,自有人開始寫膠園生活以來就點點滴滴的被書寫,一直到潘碧華、廖宏強、李樹枝、曾翎龍,甚至楊邦尼。那不是寫作題材的仿襲或繼承,而是源自共同的經驗。tvb now,tvbnow,bttvb# h; Y, q; v1 H/ o1 t) q; N
就膠林生活寫作史來看,同樣的題材就考驗寫作者的功力(如橡林裡的夜聲、橡籽在高處滾動等細膩的感覺就很難超越魯莾),有些比喻也近乎爛熟(膠汁)。冰谷和章欽因為成長在一個紛亂的世代,就有機會見證歷史從膠林走過——諸如日軍南侵,英軍剿共,新村計畫。雖然冰谷對歷史著墨較少,但近年寫的〈辜卡兵的禮物〉、〈恐怖的槍殺事件〉[均收於冰谷《歲月如歌:我的童年》(有人,2011);臺版《辜卡兵的禮物》(釀出版,2015)]都是難得的見證。兩人都聽過歷史的槍炮聲,而章欽則著墨較多。《走過鄉間》(霹靂文藝研究會,2009)、《揚起一片風帆》(霹靂文藝研究會,2014)均有多篇文字涉及,前者的〈十九碑的膠山 〉、〈埋葬在膠林底下的亡魂〉)後者的〈深夜〉、〈早晨的炸彈聲〉、〈杯弓蛇影〉、〈舅父〉、〈餓肚子的一天〉、〈搬遷〉寫緊急狀態下膠林工人的驚恐(似乎可以把它重組成〈緊急狀態下的膠林〉);再則是寫膠林裡的馬來工人印度工人,〈記憶裡的印度話〉、〈到烏士曼家〉等,都較少人道及。
/ i5 ~7 Z( r% C1 b1 F' KTVBNOW 含有熱門話題,最新最快電視,軟體,遊戲,電影,動漫及日常生活及興趣交流等資訊。冰谷的膠林生活散文多寫於六0年代及2005年後,章欽的則寫於近年。與他們同輩的潘歧源(1941生,王潤華也生於這一年)也是素人寫作者,也是白描膠林生活的點點滴滴,作品裡我們可以看到很多共同的部分。但潘歧源是膠廠管工,寫膠廠種種就道人所未道了,不同的經驗可以互補,選文當然會關注差異。這位置的差異從冰谷、章欽、潘歧源、王潤華身上也都可以清楚的看出。生於1951年的黃順來也是個素人寫作者,〈拿督公料〉〈膠林裡的古墓〉兩篇,也都有人類學的意義。〈膠林裡的古墓〉似是對何乃健〈膠林裡的墳〉的一個補充。〈拿督公料〉讓我憶起父母也曾備拿督公料以祭拜膠林的拿督公。TVBNOW 含有熱門話題,最新最快電視,軟體,遊戲,電影,動漫及日常生活及興趣交流等資訊。8 Y+ P& N( m( @1 Z, k' |6 m
再下來是那個世代的子姪輩的六七0年代出生的我們的世代了。潘碧華(1965)和她爸潘歧源住在同一個膠園(潘歧源,《膠林深處有人家》,吉隆坡:大將出版,2014),但童年成長的記憶畢竟更為細緻,文筆也更為老練,有的有民俗的趣味(〈煙房舊事〉、〈灶神就位〉)。會陪媽媽割膠的孩子大概都是比較乖的孩子,從莊華興(1963)到李樹枝(1969),甚至晚一世代的曾翎龍,都有相關的體驗。這一代受過更好的文學訓練,也離開了美文的年代,但多熟稔現代散文壓縮經驗的寫法(廖宏強,〈家在南方〉、〈落雨的時節〉;我的〈流淚的樹〉(《焚燒》,臺北:麥田出版,2007),曾翎龍〈回味 〉(《回味江湖》,吉隆坡:有人出版,2010),但生於1976年的曾翎龍可能是末代了,比他大五歲的楊邦尼(1972)〈割樹〉、〈膠刀〉(《古來河那邊》,大將出版社,2013)、比他小十多歲的盧姵伊,卻都已是旁觀者了。' B( W3 r2 d5 s7 X4 K) K5 h
(4)膠林深處* E5 d2 V" u; _6 H2 q
我最早動念為大馬膠園生活的寫作編一本書,是在2014廣州研討會後的間隙。潘碧華送了我一本她父親潘歧源先生薄薄的隨筆《膠園深處有人家》。我很驚訝她也是膠園裡長大的孩子,後來看到她寫膠園生活的散文,好多生活經驗都是相似的。驀然想起,自十九世紀末橡膠種植在馬來半島迅速擴散,橡膠種植園的歷史和馬來西亞華人晚期移民的歷史基本上是重疊的,靠割膠維生的華人也不知凡幾。有的家庭兩代,甚至三代,和膠園、膠樹的關係都可說親密至極。甚至可以說,對膠園、膠樹有很深的感情。但為甚麼同代人寫得那麼少呢?TVBNOW 含有熱門話題,最新最快電視,軟體,遊戲,電影,動漫及日常生活及興趣交流等資訊。. ~, p" u) T; @# p/ K2 N& D3 K. Q
年輕時最早讀到的是王潤華得大獎的〈天天流血的橡膠樹〉,近年則較常讀到章欽的膠園題材寫作。而隨著馬來西亞近年油棕業的興盛,大片大片的膠園都被剷除、翻種成油棕,一個時代眼看就要過去了。有割膠、膠園生活經驗的,以後會越來越少了,甚至絕跡。沒住過膠園,或沒割過膠的,多半不會有那樣悵然的感覺,甚至覺得我做這種事純粹是無聊,更不可能關心它的消失。所謂的「我方的歷史」其實是這麼一回事——它微小,不被承認,別忽視或漠視;它微不足道,因此總是會被遺忘,但那是我們共同的情感記憶。華人普遍世故聰明過於務實,所以文化上難有累積。TVBNOW 含有熱門話題,最新最快電視,軟體,遊戲,電影,動漫及日常生活及興趣交流等資訊。% i4 m  B' @& e5 w
但我想,也許我們可以為這幾代人的共同記憶做一點事,從文學的角度。公仔箱論壇) r) W. g+ E% J

7 z' B( p1 }5 k公仔箱論壇強調以本地風光來建立自身特色的馬華文學,對橡膠、膠園的再現應該也有長遠的傳承吧,即便在臺灣某些鼠目的本土派的眼裡,那已被視為是我們的「窠臼」——在他鄉狹隘的政治視域裡,對那些膠林雨林傻傻分不清楚的地瓜們而言。身在海外,報紙副刊翻閱不易,已掃瞄上網的《蕉風》則頗為簡便,雖然留得下來的文章並不多。再則是幾套不同的馬華文學大系、選本、讀本。好的大型選集是最重要的積累,只可惜華社一向不太重視這類工作,做得並不理想。TVBNOW 含有熱門話題,最新最快電視,軟體,遊戲,電影,動漫及日常生活及興趣交流等資訊。: _/ o8 b: S8 N$ W& |1 d  j
我並不是要為膠園寫作做個大匯編,那沒甚麼意義,很多作品其實是經不起時間考驗的,我的著眼點還是文學,或者說文學的情感記憶。而從理論的角度來看,任何題材在一代代的書寫之後,都可能被耗竭。對個人而言是新鮮的經驗,但寫成文字是另一回事。同代人之所以少寫膠林,有可能是有相關經驗的寫作人並不多。但也可能是,它被反覆的寫過了,已難見新意。任何題材都可能出現類似的狀況。為了編選集必須把找得到的都看一遍,整體看下來,難免會有那樣的感受。我想我們同代的寫作人可能也都只讀過王潤華那篇,也都對它有輕微的不滿意。我自己剛開始寫作時讀到的並不多,更不可能感覺它已被耗竭,雖然許多人的情感經驗是相似的。經驗也會重複他人的經驗,但發生在自己身上的,必須被視為唯一的、本真的。寫作是另一回事。寫作有時比生活更為困難。os.tvboxnow.com) [4 H+ I+ S8 n1 D
要為膠園生活編本文選確實不易,只好兼朝多人合集的方向走。現在不做,以後會更不可能。某種生活方式即將成絕響了。0 H$ r6 J4 X. i* n" p, a; k- q4 Y/ I
寫膠林的詩像樣的絕無僅有,曾翎龍推薦了冼文光的〈額前之燈〉,恰可借來做序詩,雖然這燈也是膠林書寫慣見的隱喻。其他從期刊選集搜到的,如果篇幅不大,我就用引文的方式摘錄下來,放在正文,或者腳註,省去版權轉載的囉嗦。小說方面,我看到的也不多,似乎也難逃詩歌寫作遇到的窘境——總是陷於要反映膠工的被剝削、控訴不義,而散文裡其實不乏歡樂,這是個有趣的對照。os.tvboxnow.com8 U% @( z+ ]) Y$ h
5 F" W* Q" i$ i" \0 c
1994年我發表了篇〈膠林深處〉,以一個假擬的臺灣記者的面具,讓他去尋訪一個長居於膠林深處的馬華作家,嘲謔的反思馬華現實主義文學的困境。那時我腦中浮現的是前輩作家雨川(上圖左,原名黃俊發,1940~2007,我曾給他寄過一本志文出版社的馬奎斯的《百年孤寂》),因我1992年「重寫」他的〈鄭增夀〉而得大馬客聯文學獎而與我略有通信。我覺得他是另一種意義上的王文興——對那樣的寫作人而言,寫作行為的意義已大於作品,寫作行為已然「以自身為目的」,而雨川的意義或許在於,示範了寫作的不可能——甚至是寫作馬華文學的不可能,因為這位陳鵬翔教授(上圖右)的小學同學——他只有小學學歷——並沒有任何學術資源可資調度,但熱愛寫作,與語文搏鬥必敗無疑。而慘敗,讓他成為另一種意義上的傳奇。為求道,燒盡肉身而無舍粒。在那裡,膠林已是馬華文學困境的終極隱喻。
9 s3 P+ b8 s( K4 _: YTVBNOW 含有熱門話題,最新最快電視,軟體,遊戲,電影,動漫及日常生活及興趣交流等資訊。陳大為《最年輕的麒麟》特別提到這篇小說,質疑我為什麼要藉後設的技藝「把話說得如此明白」,「看來,他對預設讀者的基本水平非常不放心。」(陳大為《最年輕的麒麟——馬華文學在臺灣1963-2012》,臺南:國立臺灣文學館,2012:221)這話說得對極了,書出後確有臺灣讀者怪責我們老是寫讓他們看到霧煞煞的小說,不是雨太大,就是林子太黑,或故意玩甚麼把戲。並沒有意識到小說預設了他們的反應。那個假擬的來自臺灣的記者(從他的著作《南洋人》來看,本尊已呼之欲出)還有瞭解的誠意,還想經由接觸來瞭解那令人憂鬱的黑暗。近年現實裡的他們進化得更聰明了,乾脆不看,當然也可能因此錯過了我們對臺灣文學的持續挑戰。
/ _! J! p! ^$ H* i7 V公仔箱論壇簡言之,透過膠林——在文學裡它興許只是個隱喻,但在馬華文學裡可不止如此——可以看到馬華文學的某個側面。也許不只是側面。即將在大馬土地上消失的橡膠林,那「消失」本身,也會是個象徵——因為橡膠樹一直是大馬華人的某種象徵。
+ n6 j6 y0 ~. ]1 H# Z) j5 _os.tvboxnow.com本書之編成,特別感謝父執輩的寫作者冰谷先生的鼎力相助。好些他的同代寫作人都已過世,轉載授權需聯繫版權持有者,都有勞他憑著老交情聯繫家屬們;類似的工作有時也得到陳政欣先生的幫忙。冰谷和錦忠都提供不少選文供參考。感謝作者們慨允收入文章,這是本不可能賣的書,但對於馬華文學史而言有一定的意義。感謝陳珮君幫忙把多篇文章重新打印出來。感謝老友廖宏強醫師自掏腰包成立了大河出版社,以便「為馬華文學做一點事」。
% u! K, \) m# g0 A4 Z- M, v【後記】
7 d, s0 J0 ^" O  I" K最後,我補充幾句關於我與膠林。
/ x$ c1 o. v$ s/ Q% ^對於生長於膠林的孩子來說,在很長一段時間裡,膠林幾乎就是世界的全部。膠園一般都種有一些熱帶果樹,多野生動物,確有不少值得回味的。從魏萌、魯莽到我的同代人,他們寫的,均是我相當熟悉的生活場景,那風、雨、霧,落葉、橡實、榴連、紅毛丹,清水溝,打架魚,蜂巢、蟻穴。多年來的寫作,那方方面面我也幾乎都寫遍了;作為敘事舞台的材料,織就一個個織布鳥的巢,從〈M的失蹤〉,〈撤退〉〈錯誤〉、〈夢與豬與黎明〉,……〈魚骸〉、〈非法移民〉、〈烏暗暝〉、〈膠林深處〉……、〈流淚的樹〉、〈舊家的火〉……〈如果父親寫作〉、〈雨〉系列……如果說作品是陶器般的容器,那膠林於我就像是。就前期作品而言,其實寫得比馬共還多得多。技術比較成熟之後,每篇需要用到的經驗性材料就只需有少許。相較之下,年輕時簡直就是揮霍。而各種文類中,散文對於經驗性材料的消耗無疑是最為驚人的。tvb now,tvbnow,bttvb& y* y0 N4 S! n6 X
我目前住的村莊在山腳下。一位白髮蒼蒼的老先生說他曾經到馬來半島旅遊,他說:你們那裡和我們這裡一樣,你們割的那種樹我們山上種了一大堆。他的話讓我吃了一大驚,臺灣也有採割膠汁?我怎麼從沒聽說過?後來一查,原來日據時代整片關刀山種滿漆樹,村人多靠採割生漆維生,供給日本製作漆器。割漆和割膠確有共同處,樹身割V字型,以小杯承接,但它汁液是褐色而不是白的,更為粘稠,而且量沒膠汁多。但割漆其實比割膠更要起早,午夜過後即動工,摸黑頂著頭燈,「遠望如點點鬼火」村人說。
/ |. R* M- x1 {* F/ F; dtvb now,tvbnow,bttvb(全文完)公仔箱論壇. S. J; I/ _8 ?( n
【本文為冰谷、黃錦樹、張錦忠、廖宏強合編之跨文類文學選集《膠林深處——馬華文學裡的橡膠樹》(居鑾:大河出版社,2015年9月)的緒論】
返回列表