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時事討論] 安裕周記：流水落花春去也

安裕周記：流水落花春去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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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花花公子》（Playboy）雜誌明年將不會刊登裸體照片，恐怕是這個星期最大的文化震盪。據報道，是因為互聯網上的各式色情／情色圖像遠超《花花公子》，客觀上令致這家曾是裸體圖片的先驅變得保守，無法在免費以及尺度等於零的網絡年代爭得一席，索性走上另一條路，以性感照片而不是袒裼裸裎爭取讀者，以朦朧美感迎戰赤身露體。

這是不是創刊於一九五三年的《花花公子》最大挫敗，也許會有人提出這一命題。卻也未必，《花花公子》雖以裸體圖照揚名天下，相對還是稍為含蓄，因為比它更大膽、大膽得像生理解剖的更是曾經成行成巿，或者這是《花花公子》能夠苟活到今天的其中一個原因。有的時候，過於露骨不一定能夠攫取最大公因數的讀者群，畢竟在大眾文化依然有著不可踰越的天塹。TVBNOW 含有熱門話題，最新最快電視，軟體，遊戲，電影，動漫及日常生活及興趣交流等資訊。$ f0 V: r$ V8 [* G% F! z# ]

《花花公子》裸體圖照偃旗息鼓對美國社會帶來一刻的停步駐足，應該說不是因為它的裸照從此束之高閣，而是它足以代表第二次世界大戰後的美國榮景走進歷史。生於五十年代的《花花公子》的意涵，絕不是刊行裸體照片所謂「鹹書」所能說清，那是性文化抬頭之時，是打贏二戰的輕狂之日，更是美國大眾文化傳頌至今的「好日子」（Good Old Days）的化身；沒有做不成的事，其實就是獨霸天下的心態。而如今，這種心態出現根本變化，六十年事過情遷，流水落花春去也，是無法捉緊時代的低迴。

二戰之後，美國金元文化橫掃全球，歐洲是馬歇爾計劃（Marshall Plan）西征之地，這個原名叫歐洲復興計劃（European Recovery Program）的大計，旨在重建戰後西歐經濟。這一時段亦是金本位結束時代，美元搖身一變成為另類黃金，在滿目蒼痍的戰後歐亞成為最搶手貨幣。一九五六年，美國政府把In God We Trust（我們信靠上帝）列為國訓印在美鈔，這就是美國史家稱為「好日子」的年代。os.tvboxnow.com" d8 x- w' f& [( e( }! n7 v

有促狹者把In God We Trust改叫In America We Trust，囂張國勢不單純靠船堅炮利，靠的是經濟實力，《花花公子》面世之時，是剛拉開帷幕的美國國勢最隆半世紀。一九五三年的美國如何強大，這堆數字足可了解一麟半爪：失業率百分之三，人平均年收四千美元，汽油二十二美仙一加侖，新車平均一千四百美元，新屋平均售價一萬七千四百美元。也就是說，四年薪金便可買樓，必須記住，斯時聯邦基金利率是一點二二厘，借貸成本之低與前幾年金融海嘯後的零息不遑多讓。os.tvboxnow.com. [2 C  h8 A2 l0 p

一九五三年的美國國勢

一九五三年是韓戰停火年頭，硝煙戰場回來的軍人投入生產戰場，在高速公路興建工程出力極大。這個退役軍人工作安排，既可解決從遠東歸來的軍士出路，又可把美國建造成公路運輸大國；既有高速公路，自然要有汽車，三大車廠如魚得水，是為供應學派經濟的彰顯。更重要的是，建造和製造業興旺，農村機械化程度大幅增加，農民轉業者眾，這時的美國是人類歷史大學生多於農民的第一個國家。然而同一時間，美國因著社會變遷及經濟結構變革而出現根本改變，個人主義抬頭，康奈爾大學政治學教授夏克爾（Andrew Hacker）在成書於一九七○年的著作《美國時代的終結》（The End of the American Era）指出，農村人口結構變化，人們從開曠原野遷到一室之閉的城巿高樓大廈，人與人之間失去傳統的關係形態，二億美國人民變成「二億個自我」（two hundred million egos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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自我難免孕育狂敖不羈個性，積極來說是特立獨行，也可說是不管他人。一九五三年，伊利諾伊大學心理學系畢業生海夫納（Hugh Hefner）靠著籌回來的八千美元搞出第一期《花花公子》。由於不知前路如何，海夫納在創刊號沒有印上出版日期，後來的說法是他打算倘若滯銷，這書可以不因日期局限在報攤擺多一段日子，當然這則軼事成為雜誌一紙風行之後的美談。經濟獨立再是戰火不興，美國當時距離全面介入越南戰場還有幾年，個人主義加上消費文化大盛，社會傳統禮教面臨挑戰。事實上，以宗教盛行的美國國度，東北和中西部的天主教勢力，南方的浸信會系統，構建成一個受到傳統價值觀束縛的多民族國家。在曾經相當長時間的農業社會以及宗教氛圍極為濃厚的社會，性長久被視為不能觸及的禁忌，在南方尤其是農業州阿拉巴馬或田納西等保守地區，性更被視為邪惡力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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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二億個自我」的挑戰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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類似的認知隨著農村人口轉移及戰後經濟起飛有所改變，自我的人生需要剷除傳統羈束，《花花公子》把人們內心壓抑的欲望在雜誌一次過釋放。創刊號封面與其後六十年的裸露照片相比顯得微不足道，封面人物是性感偶像瑪麗蓮夢露（Marilyn Monroe），她曾到韓戰前線勞軍，與從炮火紛飛朝鮮半島回到美國享受活著真諦的將士有著微妙結合，一頭金髮則是花旗傳統文化裏的性幻想對象。海夫納的八千美元資本，橫衝亂撞竟然一舉打開美國男性心扉，成為在只有一個朝街窗戶小公寓（apartment）內白領的自我空間，一個可以自己決定一切的天地。易言之，《花花公子》盛載的不僅於幾張裸露照片，而是某種生活概念及期許。TVBNOW 含有熱門話題，最新最快電視，軟體，遊戲，電影，動漫及日常生活及興趣交流等資訊。* B$ `& M0 I; k% G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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美國年輕一代的自我於焉通過另一種生活形態成形，可是這種好日子迅即在六十年代的越南戰爭遭遇衝擊。越戰是美國立國以來第一場敗仗，比起不能打勝卻也不算失利的韓戰，越戰在所有層次深入影響美國。夏克爾的說法是戰爭失利突顯美國固有制度的失敗，但這種爭論挑起另一場辯論：是不是美國的青年不行了？對於越戰這場不義之戰，美國青年通過拒絕徵兵和上街示威表達反抗，曾經在所有人心目中植根的自我再次受到質詰。在「我」與「我們」之間，青年無所適從，而大型音樂節如胡士托提供了另一重釋放空間。這段過程極其短暫，一九七一年，美國在越戰敗象已呈，由於來得太急，在青年思考空間帶來混亂：我們往何處去？- C* J. L3 d' @" I( @$ w& |

失去自信的一九七一年

一九七一年暑假，美國出現大規模的歐洲旅行潮。其後統計，這年暑假八十萬美國青年去了歐洲，有的是背囊客，有的是廉價旅行團。有一種說法是當年幾家航空公司競相減價，遂而造成類如聖經「出埃及記」的「出歐洲記」。怪論專欄作家包可華（Art Buchwald）撰文寫道，建議美國青年的父母聯合向航空公司頒發勳章，感謝他們把孩子送到歐洲，不要留在美國過暑假生事，又說青年的父母要寫公開信給歐洲各國，為子弟遊歐對當地社區帶來的滋擾道歉。事實是美國青年當時失業率高企，不同年齡層由百分之九至百分之十五不等，社會的悸動與躁動雙雙浮面，無法找到出路，到外邊走一圈也許是一種選擇。TVBNOW 含有熱門話題，最新最快電視，軟體，遊戲，電影，動漫及日常生活及興趣交流等資訊。9 p& [. x) ?7 p$ I+ P. \

一九七五年，美國全面撤出越南，八十年代列根入主白宮，揭櫫美國近代最深邃最長遠的總保守化歷程。《花花公子》在如斯氣候之下難有大作為，儘管這時候《花花公子》已不全是昔日模樣的色情文化，間中亦有高水平的文章或訪問，但美國正為越戰及水門案的孽債陸續付出高昂代價，全體國民疲不能興，質疑美國價值。內心交戰的社會矛盾帶來更大型的保守勢力興起，南方傳統右派攻城掠地，今天打開美國選舉地圖，代表民主黨的顏色只困在東北部及中西部一帶，廣袤的合眾國已為保守主義掌控。更重要的是，越戰以及其後的保守派政客當道，把五十年代創建的活躍思潮一一撲殺。儘管《花花公子》準確而言不入狹義的自由派，但雜誌代表另一種層次的「開放」，終歸難敵無堅不摧的保守巨潮，黯然而退。- Q" b! G" z8 m" H* Z% V

保守化下的一一撲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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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花花公子》不再刊登裸照，倘若是簡單著眼於所謂傳統紙媒vs.電子媒體的皮相之談，只能說是對美國人文與歷史的不解。於「沒有最裸露，只有更裸露」的層次而言，也許紙媒囿於出版條例無法勝出，甚或得出電子媒體在這一戰線有著更大發展空間的結論，可是於近六十年的美國來說，《花花公子》退隱山林，無論於側面及正面俱折射出犖犖大者的證言：這是一個曾經充滿自我的美國時代終結。Good Old Days不再，美國上下縱無同聲一哭，午夜夢迴之際，五十年代的富足甜夢放在當下大江東去的現實裏頭，羅衾不耐五更寒，天上人間，對三億美國人來說，現實終究是殘酷了一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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