7 R3 ?% M6 z) m( s7 k2 H 没有人理会他们,阳光奇怪,人的表情也立体派。大家悄无声息地被吸进车肚子里,又沉默不语地接受司机重新排座位。司机按自己的审视对旅客进行了重新排坐:三个僧人坐在了最后面;我的位子前移了两排,司机认定我会吐,是全车最需要照顾的人之一;藏族老人排在了我背后,我很快会从他那里受益,这是我没想到的;一个苦行僧似的俗家弟子在我侧面,他的十根手指头用铁丝铜丝箍着,脑袋也用铜圈套着,脑门处,一片黄铜似乎嵌进皮肤里。据说他已经云游38个月,一上车他就跟我讨论宗教,他的宗教观停留在身体层面,所以他比我信仰坚定;一个七十多岁的奶奶和她的孙子一个在前面上铺,一个在后面的下铺,奶奶用围巾把八九岁的孙子绑在上铺,给了他一袋氧气,一袋饼干就不再管他,自己沉陷在后车的下铺,既不吃也不排也不中途下车,当车到拉萨,孙子到后面找奶奶,我感觉他们就像是劫后重逢,死里逃生;一个年轻母亲带着个两岁男孩,母亲上车后一直呕吐,他们就坐在我前面,小孩则在母亲身上翻找,那样子就像在一具尸首上翻找,孩子在找乳房,女人自顾不暇,敞着胸给孩子,把乳房当作孩子的玩具和虐待对象。 * R& r0 V& T, \/ l9 W " x% b! h- M2 O D, }2 O 我一直望着那个铁砣似沉默的母亲,我们的双层大巴不知原先就这样还是后来改装的,竖着一根根支撑上铺的铁棍,每个下铺也用铁栏围着,一格一格,让我感觉像戒毒所的铁仓。我隔着两排铺晃见被柱子裁剪的那对母子,母亲上车后没一点声音,男孩一直站在她身边。男孩子买的不是铺位票,他准备坐在过道上熬到拉萨,这需要二十多小时,需要熬过接近零度的夜间气温。公仔箱論壇- a' k5 o5 P U% t; a
7 B/ d* h4 n# ~tvb now,tvbnow,bttvb 争吵是什么时候开始的,说不清楚,就象夏天突然到来的雷雨,哗地一下就来,嘈嘈一阵,忽地又没有了。争吵的一方是个黄头发女人,她非要穿着鞋子在车里走动,被司机骂做 “不要脸”的。她突然指认一个穿吊带衫的女孩是骗子,宣布要把她告到电视台。女孩儿则熟络地与她对骂,好像她们已经认识了半辈子;而女孩说她们根本不认识。受屈的女孩无法博得大家的同情,好像大家都看出,这冷风中瑟缩的女孩儿,是操皮肉生意的。tvb now,tvbnow,bttvb" V: i, P; J0 D& J, G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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车行驶三小时,那位一直没声音的母亲好像要唤回呼吸的权利,开始叹气般的呻吟。她压抑的“嗯——”“嗯——”声,像车子内部发出的声音,像从我们这群肉身和灵性深处发出的声音,我听着,就像是听着一张废弃多年的老唱片,每一句都是从时间的深处过来,似曾相识又似是而非。我听过这样的声音,往日的一个个声频,压进我此时听到的声道。我本能地从座位上站起来,向母子俩望去。 1 d2 B/ w N A! B2 ` 3 E9 z; @8 _! Y2 D. ]1 @; X: t) {
黄头发女人大概进入缺氧的幻觉状态,她又穿着鞋跑出来,指控穿吊带的女孩帮助男人骗钢材,势单力薄的女孩儿一脸不与为伍的表情,却没放弃熟络的对骂;五个去拉萨玩的湖南人看到了奔跑的白唇鹿,他们在大呼小叫;两岁的小孩对着呕吐的母亲歇斯底里地,他也开始难受了,同时厌恶地看到母亲可能快死了;后座的藏族老人开始诵经。我想起来了,这是频死的叹息,我有过这样的呼吸,在心跳低于每分钟50 下的时候,那声音是人的本能反应,是最大限度的呼吸,也是本能的呼救。我喊起来:她快不行了。没人理会我,我的声音太文弱,带着书房里夹挤的尖细。旁边的苦行僧喝地叫一声,不知是嘲笑,还是一句阿米驼佛的短诵? 9 O" L g; |9 |7 z; S6 I+ m* O , I0 v! X' V4 G* ? i/ A: d+ r9 B
女人的呻吟大了些,也许她听到有人问顾,也许她的呼吸更加艰难;男孩开始一声一声叫妈妈。我从座位上站起,更大声喊,那女人快不行了!三个僧人从车后排站起,吼吼地叫;黄头发女人也好像从缺氧的狂想中清醒,大声喊,停车停车,有人不行了。十岁男孩终于忍不住号啕大哭。os.tvboxnow.com$ j9 G/ K1 S# j1 W' y) m. e
# i' T9 \, i3 ]' Hos.tvboxnow.com 我们终于知道这个一言不发女人的无声嚎叫:她丈夫失踪了,工程队从兰州辗转到西宁、格尔木,现在据说在拉萨,却无人知道她丈夫到底怎么了?她带着孩子千里寻夫,从河南来,要去拉萨找个究竟。在她格尔木让人骗走了400元,这是她最后的盘缠。现在,她身上只有四十块钱,要到西藏找三年生不见人死不尸的丈夫。这是十岁男孩的申诉,他母亲完全昏死过去,司机,那个有高原抢救经验的师傅在掐女人的人中,有人送去氧气包。0 |9 W* L& ]% E9 r B; W
1 s! K# C# | \( S9 @3 w6 J公仔箱論壇 车子没停,前不着村后不着店,停下来也没用处。我开始艰难地转动身子,寻找地塞米松,那可以救命。我上高原前在家练习注射过,往别人的皮下扎可能比往自己的要下得了手。“你是好人。”司机这样奖赏我,他问我有没有一支留给自己,我说有的。司机再一次奖励我说:“你脸肿得……还可以。”' B$ m2 o: M) r' R